太乙真人也順著黑牛的視線,遙遙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天邊。
在那裡,墨雲翻滾,雷電遊走,湛藍的天空正被迅速遮蔽。
數道身影立於雲端,為首的赫然是拄著魚骨杖的魚七,在它身側還跟著一隻黑貓。
……
坐在黑牛背上的太乙真人一臉焦慮,右手在一番掐算后也終於停下。
「千算萬算,仍有漏算。眼看大劫將至,偏偏這魚先來了!」
「什麼魚?」
魚妃見太乙真人如此為難,不免對他口中所說的「魚」,倍感好奇。
太乙真人用拂塵敲打了一下牛角,黑牛立即剎在半空,轉過了身子。
看著已被黑雲遮蔽近半的天空,太乙真人捋著鬍鬚,款款而談。
「有魚從天外而來,與明鏡台同行……陽魚有一,陰魚為六!
自此天地分三界,開輪迴,眾生有善惡。
它們是將劫難帶來之魚,也是教化眾生之魚……」
太乙真人說著,再揮拂塵,魚妃和墨晴恢復人身站在黑牛旁,目睹著頭上的陽光一點點消失。
對於這一幕,墨晴和魚妃並不陌生。
只是此時的墨晴,已不再是那為禍人間的墨睛金魚。
片刻后,魚妃終於忍不住開口。
「既然此魚強大如斯,為何它不直接平息劫難,還要牽累魚主和水主!」
聞言,太乙真人緩緩搖頭,似乎對於魚妃這番「見識淺薄」的言辭,無法認同。
「凡事皆有因果。劫,既是吾輩修行之機遇,也是三界眾生之考驗,更是魚水之宿命使然……即便是天界仙佛,若不能在應劫時有所明悟,也斷難存於這世間。」
「弟子鯉瑤,謹遵師叔教誨!」
……
沒過多久。
太乙真人向北而去,魚妃和墨晴則回到虞朝都城。
那數萬游弋在空中的白魚,自然逃不過魚七的眼睛,很快就被其收入魚骨杖中。
唯獨在看向那些「違背」輪迴規則的人魚時,魚七沉默很久。
最終。
那些由逝者重生而成的人魚,被魚七帶走,不知去向。
從那時起,人間便又多了一個傳說:為善者,轉生為魚…… 人間自那一日起,無論晝夜,再無日月之光。
厚重的雲層如天塌一般,令人們惶惶不可終日。
即將臨近夏收時節的莊稼,如逢天降之災,成為遍地枯黃,顆粒無收。
沿海的漁民還好說,本就是以漁為生,靠魚吃魚。
而那些生活在虞朝腹地的百姓,則不得已另尋食物果腹。
然而,不管是山野珍饈,還是草菇花果,皆因為得不到「陽光」的滋養,而食之無味。
似乎。
這世間凡人,都在靈魂深處渴求著一種食物,能為之帶去超脫味覺的「滿足」。
甚至很多人情願忍飢挨餓,淪落街頭行乞,也要尋求那一絲「莫名」的欲求。
世人皆不知,那被仙魔所言道的「大劫」,已悄然降臨人間。
一切都如虛幻的結症,於無聲中摧毀著眾生為善的「根基」。
……
黑雲遮天三日後,龍陽下令開倉放糧,舉國之力賑災。
起初。
也還有許多人會到附近的粥棚,喝上一碗稀粥充饑。
可僅僅過去兩日,許多粥棚已無人問津。
每當視察「災情」的龍陽,問及遇到的百姓時,得到的回答也都不盡相同:分明很餓,卻只能眼睜睜看著,而無法下咽。
回宮后。
龍陽問遍了所有的臣子,也曾單獨和魚妃長談,都找不到緣由。
身為一國明君,這時又怎能高枕無憂。
就在龍陽「叫天天不應,有仙仙不靈」的時候,大都督派人來報:臨近數州,有人售魚以食,百姓甚歡。
龍陽本打算親自前去,一看究竟。卻還未走出皇城,就目睹一些稀奇的事情,不禁和魚妃駐足街頭巷尾。
……
一街邊小攤旁,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。
很多人似乎十分熱衷於攤販正在叫賣的東西,全然沒有顧及到,貴為君主的龍陽,已在人群外側。
一隊飛魚衛就要上前驅趕,卻被龍陽示意制止。
魚妃輕挽著龍陽的胳膊,像普通人一樣腳踏實地,緩緩走近小攤。
「依稀記得,此處應該是在販賣桃符吧,也難怪如此熱鬧……」
連日來的操勞,讓龍陽再次聽聞「桃符」后,沉沉地呼出一口氣。
丹師劍宗 似乎在他心目中,那不同於仙神的龍魚,早已地位超凡。
即使如今的人間尚處於水深火熱之中,只要提及跟「魚」有關之事,龍陽心裡的迷茫也能減少幾分。
回以魚妃一笑,龍陽幾步向前,直至走到人群外的幾個老者身後,他才放下身為皇帝的架子,小聲詢問。
「老人家!近來都在為吃食犯愁,為何你們仍在此購置桃符?」
「這你可有所不知,我們哪裡是……」
老人邊說邊轉過身,在看到龍陽那一身金絲龍袍時,撲通一聲跪在地上,硬生生將後半句話咽了回去。
「不知陛下在此,還望陛下恕罪……」
圍著小攤的人群,也在此時紛紛轉過頭,隨即跪倒一片,鴉雀無聲。
可當龍陽和魚妃的目光落在小攤上時,眸中的憤慨一覽無餘。
龍陽大步流星,魚妃緊隨左右。每向小攤走近一步,跪在他們前面的百姓都會退開一些,留出足夠兩人并行的「小道」。
小攤只有十尺見方,叫賣的攤販早已跪伏在地。
只是。
魚妃和龍陽根本不在意攤販是誰,而是盯著小攤上,看似分為兩堆的「貨物」,目不轉睛。
左邊,也的確是大小不一的桃符。那可以驅邪避害的物件,如今都淋上了斑斑血跡。不光是雕刻在上面的錦鯉圖案早已模糊,甚至還散發著陣陣腥臭。
再看右邊,不少蠅蟲翻飛,一顆顆魚頭被雜亂的擺放在一旁,唯獨一堆堆難以描述的臟腑,被劈砍過的桃符「盛放」著,如這亂世中的一道盛宴,格外扎眼。
眼見攤販沾滿血腥的雙手邊,刀斧在側。跪在近處的數人,嘴角還帶著同樣的血跡,龍陽不怒反笑,聲浪如潮。
「好,很好!不愧是我虞朝子民,非常時期,竟能想到以此為食……」
站在龍陽身邊的魚妃,也不禁被他這番言辭,說得有些迷惑。
以她的了解,此時本該大發雷霆的龍陽,言語之中有些反常。
再看周圍。
方才還因為龍陽的到來,而畏手畏腳的百姓,這時都不約而同地盯著小攤上那些腌臢之物,嘴角流涎,眼露貪婪。
仿若這些平日里聞都不願多聞的東西,如今已是夢寐以求的「美食」。
魚妃不禁抬手,掩住口鼻,正準備向龍陽遞過詢問的眼色時,龍陽沉聲再次開口。
「然……孤想知道,是誰先想出,這以桃符易魚臟而食的方法?須重重嘉獎才是。」
周圍的百姓聞言,目光齊齊看向攤販,似乎龍陽想知道的答案,都在那攤販口中。
見狀。
攤販不敢抬頭正視龍陽,嘴裡吱吱嗚嗚,不時地偷瞄著城外。
這一切都被龍陽和魚妃看在眼中。
作為一國之主,龍陽豈能不懂如何辨人心術。
透過攤販的眼神,他已能確定,臨近數州內突然湧現的「美食」,也定然是這攤中之物。
片刻后。
龍陽依然沒有聽到答案,隨即放聲大笑。
但在懂他的魚妃眼裡,這是龍陽發泄憤懣的一種方式。
不忍看龍陽如此,魚妃拽了拽他的衣袖袖,想要就此離開。
龍陽抬頭看著瀰漫在天空中的陰霾,長嘆一聲。
「天作孽魚可挽,人作孽不可活!」
說完這句話。
龍陽和魚妃徑直乘上馬車,原路折返。
一路上。
魚妃問龍陽,他如何得知百姓是用桃符換魚臟食用的?
龍陽只說:魚妃非人,難料人心之惡。只要這世間還有凡人,亡魚之心便會一直存在。
……
龍陽離開后。
小攤對面的酒樓上,二樓其中一扇窗戶被緩緩推開,現出數個「人影」。
開窗的是個中年男子,身穿一身錦緞黑衣,腰佩龍形玉飾。
他眉宇間散發出一股獨特的英氣,凝視著窗外無盡的黑雲。
他脖子上一塊墨色鱗片,閃著冷冷幽光。
細看之下,男子的樣貌竟和魚臨淵有幾分相像。
在他身後。
擺放著一張紅木圓桌。
幾個穿著同樣黑袍的老者,單膝跪在圓桌前,畢恭畢敬,不敢抬頭。
圓桌邊上只坐著一個青年,背對中年男子,他手裡的筷子不停起落,將滿滿一桌子各色魚肉,挨個夾起一塊放入口中。
隨即他放下筷子,輕輕勾了勾手指,擺放在桌上的酒罈里,酒水似清流一樣飛出,又隨著喉結微動,被青年直接喝下。
「事情辦妥了嗎?」
「回主上,均已辦妥。只要這些凡人發自靈魂地對食物產生慾望,就一定無法抵禦生魚內髒的誘惑……只要將其吃下,那凡人出生時隨之而來的魚魂,也必然會徹底消亡!」
「切記。我的目標只有龍魚,以及龍魚死後留存的魚魂。沒了它們,就只剩聞魚彼此而已!」
「是!」
話音落下,幾個黑袍老者身化魚影遁地而走,竟然都是墨色龍魚。
青年悠悠起身,隨手將酒罈招至掌上,口鼻中含著一絲酒氣,徐徐說道。
「你說,緣何龍魚獨愛弱水,而我卻青睞這酒水?」
哪知中年男子頭也未回,盯著遠方的天際,冷冷回了一句。
「因為你不是龍魚,而是聞魚。」
爽朗的笑聲自中年男子身後傳來,酒罈被一隻手遞到他面前。
「凡人有言,借酒澆愁。你若恨我,一醉方休!」
中年男子這才轉過身,盯著那張跟自己有幾分相似的年輕面孔,嘴唇微動。
「魚為淵只恨,護不了心怡之水,救不了末世之魚……」
站在他對面的青年一笑,淡藍色的眼眸如含弱水,完美的唇線牽發交融。
那一張臉,正是魚臨淵。 她娘在撒謊。